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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和任何人結婚。」那天早上六點五十八分,他突然這麼對男人說,之後回頭把兩顆蛋打進爐上的熱鍋裡。
就在蛋白滋滋滋走向焦黃的當口,他聽見咖啡機磨豆子的聲響,跟著一隻滿載著睡意的手拍上他的肩。「嗯。」
他眼角餘光瞥見男人的另一隻手抓起兩片吐司丟進烤箱。
「嗯。」他點點頭,回頭繼續煎他的荷包蛋。
那天早上的荷包蛋煎破了一個,另一個則接近全熟,和生火腿一起夾在剛烤好的全麥吐司裡,兩個三明治吃起來都很乾。
他喝咖啡從來就不加糖的,但是那天早上他幫男人在咖啡裡加糖的時候,竟然也順手幫自己加了兩匙。
今天下午去游泳要多游個半小時,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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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半熟煎蛋的男人吃完了三明治,拿起一塊沒烤過的吐司,把盤子裡的蛋黃抹乾淨,之後把吐司連蛋黃一起塞進嘴裡。
之後男人把桌上那半杯咖啡一口氣喝乾,拿起紙巾擦了擦嘴巴。「今早沒課?」
「沒,今天是禮拜三。」他閒閒地咬著手上吃了一半的三明治。
「那我先走了。」男人笑笑,起身準備出門。
他斜斜地看了男人一眼,一把把他拉下來,不由分說地就是一個深吻。
「喂……唔……喂!喂喂!」男人使勁推開了他。
他看著男人紅得不大自然的嘴唇和在拉扯中弄亂的西裝,嘴角微微上揚,之後從椅子上爬起來。
他拉著男人的領子。「不准和公司美眉出去吃午飯。」
男人苦笑了一下,揚了揚手裡的車鑰匙,之後就出門了。
他坐回餐桌旁邊,繼續吃冷掉的三明治、喝冷掉的咖啡。
※
那天下午他上完課之後去社團看了兩本漫畫,之後就跑去游泳。
他換上泳衣摘下眼鏡,開始在泳池邊做柔軟操。
校隊正在游泳池另一頭集訓,從這頭看過去,那個穿藍色泳衣的女孩看起來就像之前和男人去吃午飯的公司美眉脫下制服之後的模樣。
他在街上碰見男人和那個美眉單獨從一家快餐店走出來,那是個年輕漂亮的美眉,頗有幾分日本女星山口智子的味道。
男人之前和他一起看「長假」的時候,就對山口智子那雙長腿讚不絕口。
他不懂為什麼會有人對女人那種生物發情,不過這世上大多數的男人都有那種本事,他才是那個異類。
他戴上蛙鏡,跳進冰冷的水裡。
※
晚上回來,男人還沒回家,他打開電話留言,機器彼端的男聲用一種規律而公式化的方式說他今天晚上要加班,大概九點鐘才能回來。
這是他今年七月換工作以來第三十一次說要加班,而現在也不過十月底。
男人是他直系學長,他剛進學校沒多久就和當時大四的男人開始交往,三年半後的現在,他開始思考分手的可能性。
應該用什麼理由提分手?
「我們之間已經無話可說了。」不好,這太女人了。
「你一天到晚加班,你和你同事在一起的時間比和我在一起的時間還長。」不好,這也太女人了。
「我在游泳池釣上別人了,他是游泳校隊的,身材很棒。」這太假了,而且男人只要回頭找阿國老廖小西打聽一下,西洋鏡就會馬上被拆穿,不好不好。
「那個一直想追我的痞陳……」算了吧,男人一向就知道他很討厭痞陳。
乾脆去找個ONS好了。「我們又沒有結婚,這也不算什麼。」
不好,這樣男人會把他押進醫院做一堆檢查,麻煩死了。
馬的為什麼他要為了這種事情想一大堆理由啊。
「我要分手。」這樣說就好,不管男人要什麼理由,只要給他這句話就好了。
他背包還背在背上,整個人呈大字形趴在房間那張雙人床上胡思亂想,最後連晚飯也沒吃,就這麼模模糊糊地睡著了。
※
禮拜四早上他起得很早,決定煮點稀飯。他自己在廚房東弄弄西弄弄,沒注意到時間;結果男人因為睡過頭的關係匆匆忙忙衝出門去,只說了一句「早安」和一句「我先走了,再見」,早餐一口都沒有吃。
當晚男人還是晚歸,回來之後累到不行,倒頭就睡著了,兩個人一天二十四小時講不到十句話。
禮拜五早上他一大早出門上課,把荷包蛋和咖啡留在桌上。那天晚上輪男人做飯,兩人晚餐吃的是巷口的燒臘便當;他喝著清淡如水的蘿蔔湯,只覺得自己一句話也不想講。
這天他和男人的交談仍然不超過十句話,不過隔天早上他們還是照例一起做愛,之後梳洗完畢穿上衣服去超市採買。那天晚上他們煮了火鍋,他心煩地把茼蒿菜一片一片剝開丟進湯底,拒看身後正在切魚板的男人一眼。
禮拜天上午男人把一大疊不知道藏在哪裡的資料抱出來,說下週二要在經理面前做一個很重要的報告。他為男人弄了一杯提神的espresso,不過男人專心地看著報表,沒注意到咖啡已經冷卻的事實。
他不知道男人有沒有把那杯espresso喝完,因為他下午和幾個同學去唱KTV,一直玩到半夜十一點半才回家。
禮拜一,他清晨五點鐘爬起來給男人留了張字條,說他今晚要去同學的宿舍寫報告不回來住,留言的最後祝男人第二天報告順利。當天晚上他漫無目的地一個人在台北街頭亂晃,最後因為沒地方可去只好窩到敦南誠品拿起一本395頁的推理小說從頭到尾一個字一個字地往下讀。
禮拜二他沒課,坐在書店裡看完兩本推理小說,之後掏錢把第三本買回家去。他本想在男人晚歸的夜晚看一個不快樂的棄婦怎麼謀殺她的丈夫,不過那天晚上男人心情絕佳地早早回來,拉著他去巷口吃牛肉麵慶祝。
那天晚上他們再次做愛,不過因為第二天還要上班上課所以第二回合被迫取消。
時間拖拖拉拉地又到了禮拜三,他這天早起開小火把蛋打進鍋裡,想做只煎單面的半熟蛋,趁蛋在鍋裡慢慢凝固的空檔想去把男人叫醒,男人已經一邊拉著領帶一邊從臥室裡面走出來。
「時間還早,」男人抬起左手看了看錶。「我載你去學校吧。」
「今天沒課。」他靠在廚房門口,手上還拿著鍋鏟。
「禮拜三八點是大頭王的課吧,點名三次不到會被當喔。」男人從櫃子裡拿出吐司麵包丟進烤箱。「你上禮拜已經翹過一次了對吧。」
「……哪有。」他說。
「沒有嗎?」男人把咖啡豆倒進機器裡,按下開關。
「……我只是遲到而已。」他堅決地搖頭。
男人看了他一眼。「那好,你今天不會遲到了。」
他無言地點點頭,轉身進了廚房,不動聲色地把火開大,把那兩個荷包蛋煎成平常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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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男人沒有加班,兩人的晚餐是從另一個巷口買來的雞排飯。
他把最後一根醬菜和最後一粒白飯仔仔細細吃進嘴裡,去洗了兩顆蘋果回到客廳,把其中一顆遞給正在客廳看電視的男人;之後盤腿坐在地毯上,和男人一起靜靜地看著新聞。
新聞播完進廣告的時候,他把蘋果核丟進客廳的垃圾桶。
「喂。」他靠在男人腿上,眼睛還是看著電視機。
「嗯?」男人的手放在他肩膀上,指尖沿著他的喉結輕輕摸到他的襯衫領口,不安份地往裡探。
他略略伸長頸子,把臉靠在男人的手臂上頭。
「你最近常常加班喔。」
「嗯。」
「禮拜三和禮拜五輪你做飯啊,現在是要怎麼辦?」他問。
「喔。」男人的手停了下來,不過很快就又轉移方向,解著他的襯衫鈕釦。「那以後只要我沒加班,就輪我做飯好了。」
「嗯。」他仰起頭來。「記得以後早點打我手機和我說你要不要加班。」
「你不是要上課……」
「傳簡訊啊,你是原始人啊?」他白了男人一眼。
「從某方面來說,」一抹促狹浮上男人眼角。「是很原始沒錯。」
之後他只知道自己被男人壓倒在地毯上,被吻到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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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洗完澡換上睡衣,他躺在雙人床的正中心,用力地叫了一聲。
「嗯?」男人自浴室門口探出頭來,肩上還披著毛巾。
「我不想和任何人結婚。」他說,兩眼看著臥室的天花板。
男人走到他身邊坐下,伸手揉亂了他的頭髮。
「不要再說這種寂寞的話了。」男人說著輕輕地吻了一下他的額頭,之後關燈上床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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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和男人分手,男人的加班次數頻繁依舊,或許偶爾還是會和公司美眉出去吃飯,兩個人繼續過著有時候一天說不到十句話的日子。
長假的VCD被他拿去借給同學,至於他從誠品買回來的那本推理小說,它在床頭櫃上待了很久,書籤始終夾在第23頁,再也沒有前進過。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