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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俗話說得好,一樣書養百樣蟲,我最近深切地感到這句老話實在是放諸四海皆準。

  我們這間圖書館的蠹蟲住民不少,不過大家各自覓食,碰面的機會其實並不多。我的生活圈子大概就是偶爾和幾個朋友交換一下最近食物口味如何,再來就是和幾個鄰居打聲招呼。

  說到這裡我一定要提一下,前陣子因為R區舊書出清被迫出走的蠹A回來了。聽說他被一位漂亮小姐拎回家,之後就到另一本吃起來頗有幾分西洋風味的小書裡換換口味。

  聽說那本書是用什麼「聖經紙」印的,所以他在那裡養成了飯前禱告的好習慣。

  之後的事情就實在是傳奇了。蠹A搭上那位漂亮小姐的便車,先到書店周遊列國了一番,就在他開始努力適應那些充滿銅臭味的新書、夜夜滴下思鄉淚的時候,有一天他抬起頭來,赫然發現眼前有本令人懷念的破爛舊書,上面有我們圖書館阿姨手寫的圖書編碼標籤。

  不用說,蠹A立刻把握機會溜進了那本吃起來像是海鹽和蔗糖混拌在一起的怪異書本,之後非常克難地在那本書裡待了兩個半月,就在他快要脫水變成鹽糖混醃蠹魚的時候,他總算回到了圖書館。

  蠹A以英雄之姿回到老家──那本吃起來全是海水味的文學獎作品。不過他沒什麼機會重溫故園風味,樓下的蠹G請他去開了個講座,所以蠹A現在天天去演講喝茶吃點心,點心還分成鮪魚茶泡飯和日式年糕紅豆湯兩種口味。

  我當然很高興再看到我的老朋友蠹A,不過我實在沒辦法忍受和他一起回來的那隻怪異蠹魚。

  她叫蠹k,是小寫k不是大寫K,請大家注意一下,千萬不要和猴子阿K搞混。

  據說蠹k童年時期曾經被一本巨型字典壓傷,之後她的腰痛就不時發作。她剛搬來的第一天借住在我們樓下,那天半夜三點十四分,樓下傳來了一陣哼哼唧唧的呻吟聲,哀得震天價響。

  「她常常這樣嗎?」我用氣音問蠹A。

  蠹A打了個呵欠。「這個嘛……」

  我看了蠹A一眼:「你的尾音拖得很長喲。」

  「這樣說吧,」蠹A看了我一眼。「她需要看醫生。」

  「我也這樣想。」我點頭。「她聽起來快掛了,可能得送急診。」

  「送急診沒用啦,」蠹A又打了一個呵欠,他是隻夜貓子,這個時間會睏成這樣,一定是早上吃了太多年糕。「她需要神經科醫生。」

  「神經科的醫生?」那不是已經很嚴重了嗎?

  「話說回來,那還在我容忍範圍以內啦。」蠹A繼續打呵欠,之後向我道了晚安,轉身鑽回到他那本海水書裡。

  我遲疑地看了樓下一眼,蠹k的哀叫已經停止,繼而代之的是一陣陣心碎和同情的啜泣。

  樓下起碼集結了二十幾個鄰居,我看到我們的圖書館之花蠹D小姐輕輕地拍著蠹k的手,一手頻頻拭淚。

  這還不是她最大的問題?

  我突然覺得背後好冷。

  

  ※



  蠹k搬進圖書館之後,除了上演「夜半哭聲」以外,她的首要大事就是要找房子。

  蠹蟲找房子的辦法,就是試吃。

  蠹k已經試吃了三十三本書,口味東南西北什麼都有,至於她對房子的評價,大致來說,除了那些無人空屋以外,都和屋主本身對房子的評語如出一轍。

  這樣說大家可能無法了解,容我為您舉例說明。

  蠹k一開始就來試吃蠹A的海水書。蠹A去演講不在家,所以帶她看房子的是我。

  「這種房子雖然舊了點,不過真的很棒耶。」蠹k咬了一口書頁,一邊皺著眉頭慢慢咀嚼,一邊對我發表高見:「這種房子越來越少見了,我聽說這種鹽味對神經系統很有益處。」

  奇怪,這話好像在哪裡聽過。

  「喔,好像還可以咀嚼到鹽的苦味呢。」蠹k的眉頭看上去已經打了一百八十個結,我怎麼看都覺得她會憎恨蠹A他家一輩子,不過她好像完全不以為意,只是用一種殉教聖女的表情說:「這種苦味真棒,我喜歡,真是耐人尋味啊。」

  耐人尋味?

  我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我好像也聽過哪隻蠹蟲說蠹A他家嚐起來「耐人尋味」……

  「不過,」蠹k轉向我,以一種十分嚴肅超然的表情問道:「你知不知道這是哪一種鹽啊?」

  我看著她一臉認真的表情,抱歉地搖搖頭。

  然後我想起來了。

  上回說蠹A他家嚐起來「耐人尋味」、「對神經系統有益」的傢伙,就是蠹A他自己。

  就我看來,蠹k對蠹A他家那股令人不敢恭維的海水味道情有獨鍾。因此我對蠹k說,圖書館裡還有一長排這樣的空屋待價而沽,價錢絕對公道。

  不過她終究沒搬進耐人尋味的海水鹽牆。

  那天下午,她去試吃蠹J太太的奶油糖霜草莓屋了。

  蠹J太太的奶油糖霜草莓屋又稱R區,是本地最為興盛的社區,這個社區的房屋汰換率很高,其間多為流動蠹口。

  如果各位還記得的話,蠹A就是去那裡吃甜點,以致被迫在外流浪了一大圈才回來。

  晚上我去找蠹A的時候遇到蠹k小姐,禮貌性地問了一下她今天下午看房子的事情。

  我們的蠹k小姐先是露出為難的表情,微笑,之後開始抱怨一些人工甘味料劣幣驅逐良幣,搞到現在市場大亂,根本找不到真正美味的奶油糖霜。

  根本,找不到,真正,美味的,奶油糖霜?

  說真的這些話我聽蠹J太太抱怨好幾年了,甚至心血來潮去試吃她秘藏的「奶油糖霜」,不過,可能是我天生缺乏那個慧根,這些好吃難吃的奶油糖霜到了我嘴裡全都是一個味道。

  不就是糖和奶油嗎?

  「妳也不喜歡奶油糖霜啊,真可惜。」基於國民生活禮儀,我如是說。

  一個月後,蠹k搬了新家,新居地點正是蠹J太太的奶油糖霜草莓屋,而且還是裡頭很難訂到位置的一戶,聽說是因為蠹r被她老媽勒令退租才空出來的。

  果然耐人尋味。



  ※



  蠹k就這樣來到我們的社區,開始她的新生活。而蠹A也總算結束了他那一系列演講,爬回他的海水書。

  兩天之後,蠹A找我去他家。

  聽說一位熱情的聽眾在聽了蠹A演講之後,寄了一盒麻辣口味的殘頁送給他,這種重口味的好東西當然要和好朋友分享。

  我們坐在海水鹽牆中間,慢慢咀嚼著麻辣口味的書頁,閒扯了幾句之後,我有點提心弔膽地問他是不是曾經和蠹k推薦過他的海水屋。

  蠹A笑笑。「她前陣子有來看過房子對吧。」

  「對啊。」我說。「她來試吃的時候我還以為她很喜歡你這類型的房子說,沒想到她最後搬到蠹J太太那裡了。」

  「果然。」蠹A枕著海水鹽枕,慢條斯理地嚼著麻辣口味的紙頁。

  「果然?」

  「對啊,她神經系統失調,好像是味覺喪失之類的問題。」

  啊?味覺……味覺喪失?

  「啊?我沒告訴你嗎?」蠹A笑笑。「我還沒回圖書館的時候聽到她和她朋友說的,聽說她現在什麼味道都吃不出來了。」

  啊啊啊?

  「不會吧?她說你這間房子很苦……」

  「那是我說的啦,」蠹A還是一派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的無所謂表情。「我和她說過,我這間屋子雖然又鹹又苦,不過對神經系統很好。」

  「那……」我總覺得這個說法好像哪裡不對,努力要想出一個例子反駁。「既然她有味覺喪失的問題,應該連糖的味道也吃不出來才對啊,如果是這樣,搬到蠹J太太那邊去不是很奇怪嗎?那邊的房租那麼高……」

  「嘿,」蠹A閒閒地打斷我的話。「她只是味覺喪失而已,東西的軟硬她還是吃得出來的。」

  啊?

  「海鹽和鮮奶油,你覺得哪個比較好咬?」

  「這……」我覺得自己滿身不自在。「當然是鮮奶油……」

  「那就對啦。」蠹A又拿起一片特別辣的紙頁,心滿意足地咬了兩口。「果然,偶爾也要換換口味才對。」

  我本來以為喜歡柔軟奶油糖霜的蠹k小姐很快就會離開圖書館,畢竟那個社區的書屋汰換率是全圖書館之冠。沒想到她很懂得如何經營自己在圖書館的生活,總是三天兩頭跑去別人家裡串門子,所以她雖然一直換屋子,卻始終留在圖書館裡。

  她繼續試吃圖書館裡的房子,同時和圖書館裡的每一隻蠹魚交換意見。

  很快地,她對蠹A他家的房子就有了各種各樣的不同評價。

  「這種海鹽屋吃起來確實對神經系統不錯,但是吃起來滿令人昏昏欲睡的,沒辦法照三餐吃。」她說。「而且說真的,這種房子根本就已經退流行了,你看看那個房價,只有我那間的三分之一!三分之一耶!這明明是健康食品啊!怎麼會這樣呢?真是太可惜了!」

  昏昏欲睡之類的說法是打哪來的我不知道,不過健康食品的部份是本圖書館蠹口管理事務中心主任蠹B先生的名言。蠹B先生住在一本嚼起來充滿生芽菜味道的書裡,我每次去他家,都覺得應該帶一點蠹A他家的壁紙去配著吃。

  蠹k小姐後來也來過我家試吃。

  我的口味在圖書館裡是出了名的怪異,自從我搬進這間書屋之後,就很少有人想上門試吃。難得有客人要來,我也不好意思拒絕,不過我暗暗決定,對自家口味如何的事情一字不提。

  蠹k小姐大概覺得我這隻蠹魚很難搞吧,她之後就沒再來過我家,對外的表現也像是她從來沒來過我間味道詭譎的書屋。

  「我說過她味覺喪失的。」蠹A咬了我家的牆壁一口。「話說回來,你這間屋子的薑醋味還不是普通地濃啊。」

  「是嗎?」我不以為意地聳肩。「我就愛這款的,你不喜歡就回去啃你的海鹽磚。」

  蠹A笑了。「我們哪天去找找那種麻辣口味的書在哪裡吧。」

  「好啊。」我說著也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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