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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都是從薛汀格的貓開始的。
我「認識」那隻貓，是在我寫好辭職信那天晚上的事。
辭職信並不難寫，難的是你得把它交出去，之後在身邊一干親朋好友還來不及發現你失業的時候找到下一個工作。
我不想聽老媽「你怎麼這麼沒定性」的絮叨，也不想看其他人「現在景氣這麼差，有工作做就不錯了」的表情。
有時候我真希望公司自動解散，或是自己捅了什麼驚天動地的漏子，讓上面的人自動把我踢出公司。不過我知道那都是不可能的，我只是一家大公司裡一顆可有可無的小螺絲釘而已。
那天晚上我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在我旁邊縮成一團睡得正香的里奧抬起頭來，不高興地「喵─」了一聲，之後縮成一團繼續睡。我拍拍牠，一手打開床頭燈，之後抓起床頭催眠用書「基本量子物理」。
薛汀格在這本書第七十五頁用他那隻可憐的貓闡述他老大的理論。
「……盒子裡有個放射源，這個放射性元素產生衰變釋出粒子的機率是1/2，在半衰期過後，若該元素產生衰變，則會啟動盒內的毒氣開關。因此在半衰期過後，該放射性元素衰變與不衰變的機率幅疊，貓處於死貓和活貓的疊加態，是隻既生又死的貓。但是如果我們將盒子打開，貓就由疊加態轉為確定態，可能是活貓，也可能是死貓……」
就在我快被這個理論催眠的時候，一個聲音跳了出來。
『所有「不被禁止的事」你都應該去試試看。』那個聲音說。『你不應該只挑一條路走，應該把可能的路全部都試一次。』
什麼？
我抬起眼睛，薛汀格的貓在書頁上舒舒服服地蜷在那個有名的盒子裡，懶懶地擺了擺尾巴。『這是量子世界的規則。』
「我又不活在量子世界。」我說，心裡想著兩件事，一是這個夢很有趣，二是薛汀格養的這隻暹羅貓挺可愛的。
『我知道，我知道。』牠寬容也似地對我露齒而笑，除了品種以外，牠看起來活像是愛麗絲夢遊仙境裡的那一隻嘻笑貓。『你們的世界實在是很無聊，非常、非常地無聊。』
牠擺擺尾巴，再次咧嘴而笑，之後就扭過頭去，背著我優雅地低頭舔著自己的前爪。隨著尾巴擺動的韻律，牠的身體自耳朵末端開始一點一滴地消失。
最後那隻小暹羅貓尾巴尖端的黑毛與白色的紙頁融為一體，我那本「基本量子物理」第七十五頁圖3-2只剩下一個立體的正方空盒，盒子下方的註解說，這個圖代表著薛汀格的貓，以及薛老大的偉大理論。
盒蓋緊閉，一切都處於無法觀測的疊加態。
我把書合上放回床頭櫃，摘下眼鏡倒回枕頭上，很快就睡著了。
第二天清早，等我吃完早餐穿好衣服拿起公事包走到玄關準備出門的時候，背後有個聲音傳來。
『希望你喜歡我們的遊戲規則。』
我回過頭。
里奧「喵─」地叫了一聲，之後在陽光下伸長了前腿，開始和陽台曬衣架上隨風搖曳的陰影玩捉迷藏。
※
數分鐘後，我在警衛先生目送之下走出大門，巷子那頭有個穿著高中制服的學生匆匆走過，手上還拎著三明治。
我低頭看錶，七點零七分，五分鐘前我在七樓自家公寓門口穿鞋，那時候我也看了一次錶。
我往公車站行進，腦袋開始在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上運作：
我剛剛是怎麼下樓的？
一般來說，如果我在七點以前出門，我就會慢慢地走樓梯踱下去，不過，如果時間晚了，我就會去按電梯。
七點零二分是個不早不晚的時間點，我今天是怎麼下樓的？
坐電梯嗎？我依稀記得我有看過電梯裡那面有裂痕的鏡子，可是從我和警衛先生打招呼的角度來看，我好像應該是從樓梯上走下來的。
出門前在玄關聽到的那句話又跳進我腦海。
『希望你喜歡我們的遊戲規則。』
遊戲規則。
什麼遊戲規則？量子世界的規則？
我剛剛到底走哪一條路下樓？
『那很重要嗎？』
一個聲音在我身前一公尺左右的地方響起，我抬頭一看，一隻虎斑貓坐在巷口一堵矮牆上頭，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我。
『你想要下樓，你已經下來了啊。』牠對我露出嘻笑貓式的微笑，之後整個身體一丁一點地消失在空氣中。
我最後見到的，是牠如鐘擺般晃動的尾巴。
※
『那很重要嗎？』虎斑貓對我微笑。『你想要下樓，你已經下來了啊。』
我隱隱約約覺得這話哪裡不對，但是一時之間也無從反駁起。
坐上公車，我準時走進公司大門。打完卡後我走進辦公室，和幾個同事點頭招呼過後坐進自己的辦公隔間。
我摸了摸西裝的內袋，裡頭窸窸窣窣地傳來紙張的聲響。
那是我的辭職信。
辭職這件事我還沒有和任何人說起，家裡的人不知道，相熟的朋友不知道，公司的同事也沒有人知道。我不知道吳經理知道我要辭職會說什麼或不說什麼，兩者對我來說都一樣令人難受，所以我也不想知道。
「嘿，帥哥。」
身後傳來兩下輕敲，我一驚回頭，來人是同部門的陳姐。
「這是今天下午的開會資料。」她把一個厚厚的大信封遞過來，之後好奇地低下頭。「你在看什麼？」
「我……」我正想說我剛到，什麼都還沒開始做，下一秒卻發現自己手上正拿著一本penthouse。
「喔──」陳姐語音拉得長長的，皺著眉的表情有點複雜。「來公司要節制一點啦，不要一大清早就看這個東西。」
她說完之後就扭頭走開，留我一個人站在原地看著手上那本雜誌。
我翻開的那一頁有個全裸的金髮俏妞，她以一種撩人的姿態躺在一張虎皮地毯上，紅豔的嘴唇微微噘起，像是在索求親吻。
『她對你的評價不怎麼樣嘛。』她翠綠色的眼睛輕輕地眨了眨。
※
那天下午開會的時候，我一個人坐在位子上胡思亂想，經理不大高興地瞪了我一眼，我一縮，低頭拿筆在紙上假裝寫字，苦笑起來。
如果我和他說，德國物理學家薛汀格的貓跳到現實世界的中華民國台灣，把我的生活弄得亂七八糟，他一定會以為我是個神經病，到時候我連辭職信都不用遞就得回家吃自己。
『真的嗎？』一隻雪白的波斯貓自新產品成本預算表旁邊探出頭來。『你要不要試試看？』
「我沒問你的意見。」我瞪著牠，在心裡無聲地說。
薛汀格的貓在紙頁上對我微笑搖尾巴。『我知道。』
※
或許是不想讓自己的命運給一隻貓擺布，或許只是單純地想要離職，總之會議結束之後，我去敲了經理的門。
經理正在辦公桌上翻東西，我在門口結結巴巴地說明來意，之後站在那裡等候判決，手掌心裡全是汗水。
「……下次開會注意一點就好。」經理從桌邊抬起頭來，對我笑了笑。「你年紀也不小了，身體要顧，常常失眠對身體不好。」
「啊。」我剛剛到底說了什麼？
「沒事了。」經理再次抬起頭來。「你去忙吧。」
※
那天晚上下班回家的時候碰上大塞車，站在人擠人的公車上，四周除了黑壓壓的人頭，就只能看到公車上的廣告看板。
果不其然，薛汀格的貓又出現了，這回牠是隻金吉拉。
『你好像很不滿？』牠歪著頭。
「你覺得我會很高興？」我瞪著牠。「馬的你快點帶著你那天殺的量子規則回老家去吧，纏著我很有趣嗎？」
『說什麼纏不纏的，真沒禮貌。』小金吉拉一派悠閒地舔了舔爪子。『是你找上我的吧。』
什麼？
『記性真差。』小金吉拉笑了。『不想主動提出辭職，想要公司解散裁員、或被頂頭上司踢出公司的人是你吧。』
我瞪著牠，只覺得背後冷汗直流。
『你想要毫不費力地在這世上隨波逐流，這樣的話，遵守量子規則是最簡單便利的辦法。』薛汀格的貓兩隻前爪交疊，端臥在公車廣告看版上，高貴得像是女王陛下。『你不用想自己該怎麼做，一切留給別人決定就好。』
說，說什麼傻話……
『「觀測」到你的人會幫你搞定一切。』牠的尾巴開始擺動，耳朵開始與背後的廣告看版融為一體。
我想起管理員和樓梯，陳姐和雜誌上的裸女，以及聽到我向他道歉的經理。
『這樣過日子很輕鬆的。』牠再次露出嘻笑貓式的笑容，尾巴一擺，遁入了虛空。
我冷汗涔涔地站在公車上，驚覺站在我前方的高中女生不悅地回頭瞪了我一眼，之後將她的書包拉過來，擋在我和她中間……
這一切都是從薛汀格的貓開始的。
我「認識」那隻貓，是在我寫好辭職信那天晚上的事。
辭職信並不難寫，難的是你得把它交出去，之後在身邊一干親朋好友還來不及發現你失業的時候找到下一個工作。
我不想聽老媽「你怎麼這麼沒定性」的絮叨，也不想看其他人「現在景氣這麼差，有工作做就不錯了」的表情。
有時候我真希望公司自動解散，或是自己捅了什麼驚天動地的漏子，讓上面的人自動把我踢出公司。不過我知道那都是不可能的，我只是一家大公司裡一顆可有可無的小螺絲釘而已。
那天晚上我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在我旁邊縮成一團睡得正香的里奧抬起頭來，不高興地「喵─」了一聲，之後縮成一團繼續睡。我拍拍牠，一手打開床頭燈，之後抓起床頭催眠用書「基本量子物理」。
薛汀格在這本書第七十五頁用他那隻可憐的貓闡述他老大的理論。
「……盒子裡有個放射源，這個放射性元素產生衰變釋出粒子的機率是1/2，在半衰期過後，若該元素產生衰變，則會啟動盒內的毒氣開關。因此在半衰期過後，該放射性元素衰變與不衰變的機率幅疊，貓處於死貓和活貓的疊加態，是隻既生又死的貓。但是如果我們將盒子打開，貓就由疊加態轉為確定態，可能是活貓，也可能是死貓……」
就在我快被這個理論催眠的時候，一個聲音跳了出來。
『所有「不被禁止的事」你都應該去試試看。』那個聲音說。『你不應該只挑一條路走，應該把可能的路全部都試一次。』
什麼？
我抬起眼睛，薛汀格的貓在書頁上舒舒服服地蜷在那個有名的盒子裡，懶懶地擺了擺尾巴。『這是量子世界的規則。』
「我又不活在量子世界。」我說，心裡想著兩件事，一是這個夢很有趣，二是薛汀格養的這隻暹羅貓挺可愛的。
『我知道，我知道。』牠寬容也似地對我露齒而笑，除了品種以外，牠看起來活像是愛麗絲夢遊仙境裡的那一隻嘻笑貓。『你們的世界實在是很無聊，非常、非常地無聊。』
牠擺擺尾巴，再次咧嘴而笑，之後就扭過頭去，背著我優雅地低頭舔著自己的前爪。隨著尾巴擺動的韻律，牠的身體自耳朵末端開始一點一滴地消失。
最後那隻小暹羅貓尾巴尖端的黑毛與白色的紙頁融為一體，我那本「基本量子物理」第七十五頁圖3-2只剩下一個立體的正方空盒，盒子下方的註解說，這個圖代表著薛汀格的貓，以及薛老大的偉大理論。
盒蓋緊閉，一切都處於無法觀測的疊加態。
我把書合上放回床頭櫃，摘下眼鏡倒回枕頭上，很快就睡著了。
第二天清早，等我吃完早餐穿好衣服拿起公事包走到玄關準備出門的時候，背後有個聲音傳來。
『希望你喜歡我們的遊戲規則。』
我回過頭。
里奧「喵─」地叫了一聲，之後在陽光下伸長了前腿，開始和陽台曬衣架上隨風搖曳的陰影玩捉迷藏。
※
數分鐘後，我在警衛先生目送之下走出大門，巷子那頭有個穿著高中制服的學生匆匆走過，手上還拎著三明治。
我低頭看錶，七點零七分，五分鐘前我在七樓自家公寓門口穿鞋，那時候我也看了一次錶。
我往公車站行進，腦袋開始在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上運作：
我剛剛是怎麼下樓的？
一般來說，如果我在七點以前出門，我就會慢慢地走樓梯踱下去，不過，如果時間晚了，我就會去按電梯。
七點零二分是個不早不晚的時間點，我今天是怎麼下樓的？
坐電梯嗎？我依稀記得我有看過電梯裡那面有裂痕的鏡子，可是從我和警衛先生打招呼的角度來看，我好像應該是從樓梯上走下來的。
出門前在玄關聽到的那句話又跳進我腦海。
『希望你喜歡我們的遊戲規則。』
遊戲規則。
什麼遊戲規則？量子世界的規則？
我剛剛到底走哪一條路下樓？
『那很重要嗎？』
一個聲音在我身前一公尺左右的地方響起，我抬頭一看，一隻虎斑貓坐在巷口一堵矮牆上頭，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我。
『你想要下樓，你已經下來了啊。』牠對我露出嘻笑貓式的微笑，之後整個身體一丁一點地消失在空氣中。
我最後見到的，是牠如鐘擺般晃動的尾巴。
※
『那很重要嗎？』虎斑貓對我微笑。『你想要下樓，你已經下來了啊。』
我隱隱約約覺得這話哪裡不對，但是一時之間也無從反駁起。
坐上公車，我準時走進公司大門。打完卡後我走進辦公室，和幾個同事點頭招呼過後坐進自己的辦公隔間。
我摸了摸西裝的內袋，裡頭窸窸窣窣地傳來紙張的聲響。
那是我的辭職信。
辭職這件事我還沒有和任何人說起，家裡的人不知道，相熟的朋友不知道，公司的同事也沒有人知道。我不知道吳經理知道我要辭職會說什麼或不說什麼，兩者對我來說都一樣令人難受，所以我也不想知道。
「嘿，帥哥。」
身後傳來兩下輕敲，我一驚回頭，來人是同部門的陳姐。
「這是今天下午的開會資料。」她把一個厚厚的大信封遞過來，之後好奇地低下頭。「你在看什麼？」
「我……」我正想說我剛到，什麼都還沒開始做，下一秒卻發現自己手上正拿著一本penthouse。
「喔──」陳姐語音拉得長長的，皺著眉的表情有點複雜。「來公司要節制一點啦，不要一大清早就看這個東西。」
她說完之後就扭頭走開，留我一個人站在原地看著手上那本雜誌。
我翻開的那一頁有個全裸的金髮俏妞，她以一種撩人的姿態躺在一張虎皮地毯上，紅豔的嘴唇微微噘起，像是在索求親吻。
『她對你的評價不怎麼樣嘛。』她翠綠色的眼睛輕輕地眨了眨。
※
那天下午開會的時候，我一個人坐在位子上胡思亂想，經理不大高興地瞪了我一眼，我一縮，低頭拿筆在紙上假裝寫字，苦笑起來。
如果我和他說，德國物理學家薛汀格的貓跳到現實世界的中華民國台灣，把我的生活弄得亂七八糟，他一定會以為我是個神經病，到時候我連辭職信都不用遞就得回家吃自己。
『真的嗎？』一隻雪白的波斯貓自新產品成本預算表旁邊探出頭來。『你要不要試試看？』
「我沒問你的意見。」我瞪著牠，在心裡無聲地說。
薛汀格的貓在紙頁上對我微笑搖尾巴。『我知道。』
※
或許是不想讓自己的命運給一隻貓擺布，或許只是單純地想要離職，總之會議結束之後，我去敲了經理的門。
經理正在辦公桌上翻東西，我在門口結結巴巴地說明來意，之後站在那裡等候判決，手掌心裡全是汗水。
「……下次開會注意一點就好。」經理從桌邊抬起頭來，對我笑了笑。「你年紀也不小了，身體要顧，常常失眠對身體不好。」
「啊。」我剛剛到底說了什麼？
「沒事了。」經理再次抬起頭來。「你去忙吧。」
※
那天晚上下班回家的時候碰上大塞車，站在人擠人的公車上，四周除了黑壓壓的人頭，就只能看到公車上的廣告看板。
果不其然，薛汀格的貓又出現了，這回牠是隻金吉拉。
『你好像很不滿？』牠歪著頭。
「你覺得我會很高興？」我瞪著牠。「馬的你快點帶著你那天殺的量子規則回老家去吧，纏著我很有趣嗎？」
『說什麼纏不纏的，真沒禮貌。』小金吉拉一派悠閒地舔了舔爪子。『是你找上我的吧。』
什麼？
『記性真差。』小金吉拉笑了。『不想主動提出辭職，想要公司解散裁員、或被頂頭上司踢出公司的人是你吧。』
我瞪著牠，只覺得背後冷汗直流。
『你想要毫不費力地在這世上隨波逐流，這樣的話，遵守量子規則是最簡單便利的辦法。』薛汀格的貓兩隻前爪交疊，端臥在公車廣告看版上，高貴得像是女王陛下。『你不用想自己該怎麼做，一切留給別人決定就好。』
說，說什麼傻話……
『「觀測」到你的人會幫你搞定一切。』牠的尾巴開始擺動，耳朵開始與背後的廣告看版融為一體。
我想起管理員和樓梯，陳姐和雜誌上的裸女，以及聽到我向他道歉的經理。
『這樣過日子很輕鬆的。』牠再次露出嘻笑貓式的笑容，尾巴一擺，遁入了虛空。
我冷汗涔涔地站在公車上，驚覺站在我前方的高中女生不悅地回頭瞪了我一眼，之後將她的書包拉過來，擋在我和她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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